武志红:逼自己合群,是一件很傻的事
文 | 武志红
01
几年前,我收到过一封读者来信,写信的女孩很困惑于自己的“怪”。
她和朋友去看电影,演到男主角去世的桥段,前后左右的人都在哭,可她却一点也哭不出来,甚至连感动的感觉都没有。
可最后,为了让自己显得合群,她偷偷用眼药水弄湿了纸巾,并在自己脸上擦了擦,假装刚刚哭过。
女孩说的那部电影我也看过,说实话,虽然有些片段很煽情,但在情节设置和演员表演方面,确实就乏善可陈了。
女孩的“怪”,很可能是因为有着和旁人不同的鉴赏力,但群体不需要成员具备这样的能力,也不允许这样的能力。
一开始,个体或许还会因为自己的特殊而不安,继而就会心安理得地放弃独立思考,跟从群体行动。
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?
法国社会心理学大师古斯塔夫·勒庞在《乌合之众》中给了我们答案,他说道:
“当人身处人群中时,群体的无意识行为,会取代个体的有意识行为。”
这是什么意思呢?
首先,个体的有意识行为,是指每个人必须独立思考,活出自己,并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。
这意味着个体的意识必须是清醒的、理智的,行为也应该是个性鲜明的。
而群体的无意识行为,是指群体成员丧失了个人的主体感,从而失去了自己的思想、感受、想法,以及鲜明的个性特征。
我们每个人原本都是独立的个体,用大脑思考,有控制力和判断力。
但当个体融入群体后,大脑活动会逐渐消失,脊髓活动却分外活跃,因此人会变得冲动、易怒、缺乏理性、没有判断力和批判精神,自然而然连行动都开始变得不自主,潜意识放弃思考,更多是在模仿与跟随他人。
个人的意志就这样消失在了群体中,就像一滴水消失在水中,了无踪迹。
据说,希特勒在检阅身穿黑色制服的党卫军时,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迈着整齐的步伐通过时,他说:“我没有看见一个人,我看见的是人群。”
02
那具体什么样的表现,可以称之为群体无意识行为?
网络上的“键盘侠”就是很典型的例子。
不久前,一位女医生和一位13岁少年在泳池里发生了争执,这事后来被曝光到了网上。
网上成千上万缺乏独立思考的键盘侠,就像嗅到了气味的“异鬼”和“丧尸”一样,迅速展开攻击,一边倒地开始了对女医生的辱骂。
被骂了几天后,女医生身心交瘁,选择了自杀。事情却也在这时有了反转,女医生的家人说出了争执的起因——少年在泳池中,先对女医生进行了肢体骚扰。
一瞬间,键盘侠们调转炮口,将之前用来辱骂女医生的话,在少年一家身上又用了一遍。
被无意识控制的群体就是这样,他们不擅长推理,却很擅长付诸行动。他们的行动不是依据理性,而是依据情感。
在情感与理性的永恒冲突中,情感从来就没有失败过。
正因如此,盲目的服从,极端的偏执,狂热的传播,就是他们的特征。
同时又因身处于网络世界,所有一切都是匿名的,所以不再考虑任何的后果,则更为肆无忌惮。
而且,随着群体人数的增加,还会衍生出一种人多势众的可怕力量。这力量之所以可怕,不是因为强大,而是因为盲目,如同滚烫的铁水一泻千里,肆意流淌,总是伤害无辜。
这种情绪与行为还具有很严重的传染性。
在美剧《权利的游戏》中,“异鬼”会通过撕咬,让正常人变成自己的同类。
同样,缺乏独立思考的乌合之众,也会将自己的无意识行为传染给别人。
勒庞说:
“混乱癫狂的头脑,本身就具有传染性,正因如此,治疗疯癫的专家医生很容易自己发疯。事实上,有些类型的疯癫,比如广场恐惧症,甚至能由人类传染给动物。”
而且,群体意见和信仰的传播,也主要就是依靠传染。
其次,这部分人群不容易接受逻辑和推理,却很容易接受催眠和暗示。
《乌合之众》的书中有一个例子,一位叫戴维的心理学家召集了一群观察者,其中包括英国杰出的科学家华勒斯先生。
在试验中,戴维当着他们的面演示了“灵魂现形”,并让他们将其记录下来。
虽然戴维很清楚,自己只是耍了个低端的骗术,进行催眠和暗示,而在这些优秀观察家写下的报告中,全都认定自己观察到的是超自然现象。
这群观察者的智商,远远高于常人,却也难逃暗示和催眠的影响。
被催眠和暗示的人,大脑处于停转状态,只服从脊髓神经发出的无意识信号,而这种信号完全是由别人控制的。
这时,个体不再是他自己,成了一个不受自我支配的机器。
很多人也正是利用无意识信号,实现自己的目的。
演讲家用煽动性的语言从情感上打动听众,而不会指望靠理性让其服从。
广告重复同一句话,比如“X牌巧克力是世界上最好的巧克力”。
这些话简单,粗暴,肤浅,甚至前后矛盾,却能给人强大的催眠和暗示,久而久之,我们就会被洗脑,真的以为它就是世界上最好的。
相比充满理性的著作,几句肤浅却有感召力的口号更能带来催眠与暗示的效果。
03
勒庞的《乌合之众》是群体心理学的杰作,虽然是在1895 年首次出版,但你会发现,其中的绝大部分观点丝毫不过时,反而会让人茅塞顿开。
它告诫我们:
融入群体,意味着个体人格的消失,群体的叠加只能是愚蠢的叠加。
这似乎让我们陷入了矛盾之中,一方面,生命的展开必须要在关系中进行,而另一方面,建立关系则可能成为乌合之众中的一员,沦为“异鬼”和“丧尸”。
那么,有没有一种可能,我们既能融入群体,又不失去自我呢?
美国心理医生斯科特·派克对此有着清醒的见解,他认为:
如果我们以失去自我的方式融入群体,我们就会像一锅粥一样,每个人都失去个性、独特性和完整性。
但是这并不是融入群体唯一的方式,还有一种方式,那就是我们不必成为一锅粥,而是可以像沙拉一样各自保持完整的成分和丰富的口感,并呈现在一起。
在这样的群体中,也许我们有冲突和争论,但却能倾听不一样的声音。
也许我们的个性各不相同,但却能相互接纳,让关系变得真诚而真实。
最终达到勒庞所说的层次:“尊重不能容忍的事情,是一个民族的美德。”
而上面这种融入群体的方式,也就是我一直崇尚的“我与你”的关系,想要建立这种关系,需要我们尊重别人,也尊重自己,跟随内心的节奏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