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童抑郁症:我们为何总是忽视孩子的痛苦?(六)
但并不是所有成年人都愿意并有能力做出改变。林红有一个病人,初中时就在接受治疗,现在已经30岁了。不久前,他又来找林红诉说自己的痛苦:“我已经30岁了,我妈还把我当一个孩子,什么都得她说了算,我的事她都得做主,我受不了这样。”有一回,一个妈妈请教林红,说孩子上初三了,看上去很懈怠,怎么办?林红告诉她,自己有过同样的经历。有一天林红回到家,看见上初中的儿子在床上躺着。“我的第一反应不是他为什么没有学习,而是他平常并不是这样的,一定是发生了什么。我好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,他说作业太多,而且还要上课外班,感觉完成不了作业。我看着儿子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告诉他:‘儿子,学校作业不重要,课外班也不重要,儿子,你重要。’然后我问儿子,我能为他做点什么。征得儿子同意,我给他按摩。按了一阵,孩子一骨碌爬起来自己就去写作业了。”
不久这个妈妈又来找林红,抱怨说,她也学着给孩子按摩了,可按完了孩子也没去学习。林红问她:“按摩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呢?”家长回答:“我一边按一边在心里念:‘学习,学习,赶快学习去!’”
做了近20年的儿童心理治疗工作,黄蘅玉有一个深刻的体会:以前,她也会教成年人一些和孩子相处的技巧,可是后来她发现这并不管用。这些年,她常回国教授针对大学生的自杀危机干预课程。每次会场里都挤得满满当当。即使下了课,与会者还有无数的问题要向她提出来。
“这些来听课的人很多是大学的辅导员、团委老师、负责相关工作的校长。他们真心为孩子们的状况着急。可是他们只在考虑一个问题:用什么办法能够让孩子不走上自杀的道路,回归正常的学习和生活?”有一回,黄蘅玉与家长谈网络成瘾问题。讲座一开始,她问起玩游戏是否也有利与弊,一位华裔父亲噌地站起来,几乎把椅子踢倒。他用手使劲重拍桌子,狠狠吐出几个字:“有百害而无一利!”吓得周围的家长个个惊呆。“这样的家长能与孩子良好沟通吗?我遇到过的所有的沉迷于游戏的青少年都有着痛苦的经历。没有一个人有着快乐的家庭,有着喜爱的学校生活,有着良好的社会关系。他们不幸福。”
“说到底,当这些孩子患上精神和情绪疾病的时候,成年人往往只是想纠正他们的行为,而不是真的想要去了解孩子们面对的困境和痛苦,帮助他们从中走出来,”黄蘅玉说,“如果在内心里做不到这一点,一切技巧都是徒劳的。”
我联系到焱焱和兜兜的时候,他们都处在“出逃”之中。焱焱已经决定从大学退学。进入大学以后,他根本没有实现过正常的学习生活。他决定换一种活法。一家抑郁互助康复社区同意接受他去工作,支付给他一笔工资。他想用这个机会重新梳理自己,同时学习一些心理学知识。他不想回家。疫情期间,他在家待了一段时间。有一次,他想和父母谈谈心,正说起自己当下的种种郁结,父亲受不了,大声质问他:“我没有给过你压力。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压力?”前不久,母亲参加一个抑郁症讲座,在提问环节问了一个问题:“我的儿子要从大学退学,怎么办?”这个问题让焱焱很伤心。他意识到,沟通了多次,母亲还是想把他“矫正”过来,让他回学校上学。
我给兜兜打电话的时候,她刚刚独自一人到北医六院看病。过去几年,她曾经在这里住过几次院。一周以前她在学校住校,感到自己的状态很不好,一星期里情绪崩溃了两次,把老师们吓得不轻。兜兜想从学校的环境里出来,让自己喘口气。能去哪儿呢?家肯定不是一个选择。
这次出门,兜兜是先斩后奏。她给父母发了留言,说明自己外出放松几天,不知道出去多久。她和父母约法三章:别问去哪儿了;别拿消息“轰炸”,不然就拉黑;不“轰炸”的话,她会时不时给他们发个消息。果然,这些天,父母都安静得很。
许多家庭在孩子生病以后,家里的权力调了个个儿,从前家长一切说了算,变成了孩子占了上风。有一次,兜兜在一个抑郁症互助群里看到一个妈妈说,现在她要把孩子当客户对待。兜兜劝她,不要当客户,要当朋友,当同事。自从初三那年被诊断抑郁以后,家里再也没人和兜兜吵架了。“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假装心平气和,维持着一种客气但其实并不真正亲近的关系。”这一点也不能让兜兜感到舒服。不久前,兜兜给父母打了个电话,她说她在学校状态很差,高三最后的几个月,她想不再去学校,自学课程参加高考。在电话那头,传来了熟悉的说服教育的口吻。兜兜坐在路边,摘下耳机,等待父亲完成他的长篇大论。然后她也装作心平气和地应和几句,挂了电话。她一方面觉得失望,不想再争执;一方面也不愿痛陈描摹自己内心的惨痛。她觉得父母也挺难的,不想让他们再担心。
兜兜想,自己的病,大概让父母感到耻辱。在高中里,从班主任、年级主任到校长,每个人都清楚兜兜的情况,可每次因病请假,母亲都坚持让她拿上一张阑尾炎的病假条。有时候,兜兜觉得,也可能父母根本不愿意相信她的问题在于一种疾病。她想让父母和自己一起参加一家机构在青岛举办的抑郁症亲子营,母亲说:“有那两千块钱,不如给你,让你去青岛玩一趟。”
兜兜说,如果不花钱,她愿意一辈子都住在北医六院的儿童病房。在家和学校之外,那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,也是能让她感到舒服的地方。这次来北京,医生和兜兜说,她目前的情况应该住院治疗,但医生也没有多说,因为在这以前,这样的医嘱好几次被兜兜的父母拒绝。“他们其实已经不信任医院了。”看完医生的这天下午,兜兜结束了自己的“出逃”,怀揣新开的药,坐上了回家的列车。
— 完 —
来源:徐箐箐 三联生活周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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